“先生，恭喜你怀孕了！”
男人生育，歧视依然无处不在。
撰文 | 王迟到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荒诞喜剧的魅力在于满足人类最离奇的想象。
在最新日剧《桧山健太郎的怀孕》的设定里，男人进化出了怀孕的能力，被称为“男性孕夫”。一段性爱关系中的男人和女人，没有征兆也无法预判，谁都有可能成为怀孕的一方。
于是很多事情变得有趣起来。职场歧视、生育折磨、母职惩罚，性别错位的设置让这些已经被无数遍讨论的问题又有了新的解读空间。
演的是男性妊娠，但讨论的是女性困境。
当男人怀孕
日剧《桧山健太郎的怀孕》改编自日本同名漫画，最大的噱头自然是“男人也会怀孕的世界”这个猎奇设定。8集短故事截取了一个自信直男从发现妊娠到接受分娩的全过程。
在广告公司上班的桧山健太郎一直以来过着潇洒又轻松的生活。事业处于上升期，受领导偏爱，升职加薪近在眼前。为人自信，总认为能把一切都控制得不出差错。
情感方面也总是拿捏对方。从年轻的咖啡店职员，到个性独立的成熟女性，他都不放过，堪称“时间管理大师”。在工作与女人乐此不疲的周旋之中，他享受着控制欲，并觉得理所应当。
然而从某天起，他的生活突然变得糟糕无比。
他频繁地感觉恶心想吐，意识无法集中，动不动就容易气虚、多汗。
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反复确认后终于告知他一个“噩耗”：先生，恭喜您怀孕了。
桧山健太郎看过“男性孕夫”的新闻，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落到自己头上。
妊娠反应在桧山的身体上逐一上演。孕吐强烈，整个人无精打采、容易疲惫。看到哺乳的视频会溢奶，胸口湿漉漉两大片在公司非常尴尬。性激素分泌增加，体毛变得过分浓密。胃口大增，对甜食充满无尽的渴望。12周之后还会开始出现尿失禁……
还有绝对的忌口。远离酒精，最喜欢的生鱼片不能吃，饮食要平衡，运动要适量。生理上的痛楚、精神上的压力让流产的可能性大大提高，而故事设定中男性生育必须要剖腹产又让桧山的身体状况雪上加霜。
不止如此，职场歧视也同样砸了下 来。
因为妊娠反应，桧山的工作状态欠佳，几次请假后就被公司降职，眼睁睁看着自己提出的方案被其他人接手。上司的理由还冠冕堂皇：我们这是为了你的身体着想。
怀孕让桧山开始能够清醒地思考那些被忽视的问题。
他发现公司的杂活粗活都会自动分配给女职员，端茶递水、打扫卫生，被默认是“女人的工作”。同事无奈笑笑，“就因为谁都能做所以才分配给了我们”。
在孕夫交流平台上，一条动态获得了大量跟帖和点赞——“为什么孕者的产品都那么孩子气啊？明明怀孕的是大人。”
桧山的男同事语气嘲讽：“只是说了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引起了相当热烈的讨论，获得女性的支持可真是出乎意料的简单啊。”
“那是因为女性的声音一直以来都被忽视，结果男人一说，大家就突然都能听到了。”桧山回答。男同事揶揄他：“怀孕让你变成了女权主义者呢。”
“你怎么跟那些男人一样”
除了生理和生活的讨论之外，剧集还呈现了孕夫与伴侣的关系。此时，故事设定的有趣和讽刺展露无余。
桧山同时拥有多个性伴侣，但根据怀孕时间推算，亚季应该是孩子的妈妈。
在桧山犹豫许久终于鼓起勇气说自己怀孕了的时候，对方的第一反应却是：“你确定是我的孩子吗？”性别与权力关系完全倒置了。
讨论堕胎时，亚季轻飘飘的态度也会让桧山出离愤怒：“你怎么跟那些男人一样！听到女人怀孕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什么尊重对方的决定。无论是生下来还是堕胎，承担风险的都是我啊。”
剧集在喜剧效果方面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技巧，仅仅是将现实生活中女性怀孕时的遭遇照搬在男性身上。
只是如此就足以将戏剧冲突拉满了。
但桧山还是难免有着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
故事尾声，他得意洋洋地在两位女性面前炫耀自己的生育成功学：“为了养孩子中断自己的事业并不代表着就要将目标降低，因为这样能学习到如何更好地做人。将来有一天，这份经验也一定会是反映在自己的工作上面的。”
桧山得到一段这样的回应：“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啦。我们女人平常就是这样，距离成为大英雄的时刻还差得远呢！果然男人不管到哪里都是白痴呢。”
一盆冷水醍醐灌顶。
是谁破防了
当许多影视作品还在习惯性地美化生育，反复鼓吹“女性要做到生育与工作的平衡”时，《桧山健太郎的怀孕》用一场怀孕把一个长期掌握优势、性格绝对自信的男人逼入了绝境。错位设计产生喜剧效果，层出不穷的“倒霉事”落到桧山头上让观众觉得忍俊不禁。
不过，这样大胆的身份错位也引来了争议。IMDb评论区集中出现了一星差评，刷新了该平台的低分底线。
这部剧的一个争议点在于是否有必要拍“男性孕夫”的故事？常见的反对说辞是：理解女性的生育困境和痛苦可以，但虚构男人怀孕，是“病态”“恶心”。
问题是，怎么拍生育困境才是“得体”“恰当”的呢？
最近热映的《亲爱的小孩》，抛开后续有些“狗血”的展开，至少前六集，近乎白描地呈现了一个女人从怀孕到生育再到成为新生妈妈的艰难过程。
生育，是对人体十级酷刑的摧残。可怖的妊娠纹，不堪重负的腰痛，撕心裂肺的生育疼痛，毫无尊严的大小便失禁，还有伴随而来的精神压力、睡眠剥夺、母乳喂养、丧偶式育儿、婆媳矛盾、育儿焦虑、产后抑郁等等。
目前市面上找不到一部能敢如此呈现生育之苦的国产剧，但它却被批评“贩卖焦虑”。
不支持贩卖焦虑，不意味着就可以漠视焦虑。婚育话题总是能在中文互联网上引发大面积热议，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国内观众缺乏有效的情绪疏散出口。
再看东亚邻居。韩国的《82年生的金智英》以女性产后抑郁为主题，得到女性观众支持，却遭到男性观众抵制，甚至在韩国出现焚书抗议的过激事件。
还有日本的《坡道上的家》，写一个母亲亲手溺死了自己三岁的孩子，借着悬疑题材也引发了不小的讨论。豆瓣评论区都说真实且窒息，但清一色都是女性讨论。
男人的声音在哪里？
相比前面的例子，《桧山健太郎的怀孕》已经温和太多了，里面出现的种种妊娠不适都是轻度的，编剧明显为了喜剧效果着重保留了溢奶、乳晕变深这些特征，而弱化了漏尿、疼痛等更“不体面”的内容。生育现场只是一笔带过，更残酷的产后生活更是草草收尾。
剧集整体走向还是日式治愈，用温情和幸运弱化了生育残酷，但不管怎么说，故事的视角仍然是值得鼓励的。它难能可贵地从男性视角去呈现女性生育的痛苦，能够借男性之口去说出女性的困境，这就已经足够稀缺。
在被推入产房之前桧山有一段独白：“我以前不知道怀孕会这么辛苦，这么艰难。我身为男人，压根没想过怀孕会怎么改变一个人。”
与之呼应的一场戏，是孩子的妈妈亚季去参加同学会，她听到其他男人大声嘲笑“男性孕夫”，以置身事外的姿态说生育只该是女人的“天职”，说如果同样的事情发生到自己身上肯定觉得恶心又害怕。
这时亚季淡淡来了一句：“说起害怕的话，对女人来说肯定也一样吧。”落到自己头上都会恐惧的东西，又怎么好意思沾沾自喜，说那是别人的“天职”。
从更大视野来看，这部剧关乎的不止是孕者，而是所有的偏见与歧视。
男性孕夫因为有了怀孕能力被认为“不像个男人”，被贴上“娘”的标签遭到嘲讽和排挤。他们的需求被忽视，声音被掩盖。没有得到受保护的权利，却一而再再而三被要求“应尽的义务”。这又何止是生育话题呢？
在剧末的新闻发布会上，面对记者提问的“男性孕夫应该尽的义务”，桧山予以了反驳。“父亲的样子，母亲的样子，男子气概、女人味道，可为什么要用这些标签限制人们？”
谁也不知道自己明天会遇到什么，谁都有可能成为被审视的弱势方。“而你应对这些情况的方式将决定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本文配图均引用于日剧《桧山健太郎的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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